《潺潺溪流》 油畫 60×45cm 王丕
□徐秋芳
我家的院子中有一棵沙果樹，每到夏天來臨時，深綠的樹葉硬實得很，摸過去，尖尖的葉片會割傷我們軟嫩的小手。風一吹過，我們會聽到葉片與葉片打架的聲音，“嘩啦啦，呼啦啦”，一陣打斗之后，葉片們也休息了。我和琦琦喜歡蹲在沙果樹下看它們打架，有時學著他們的樣子在院子中追趕，就像兩片葉子，騰空、旋轉(zhuǎn)，我們在土旮旯的院子中奔跑，塵土跟著我們一起跳舞。
沙果樹一到六月，果實就要成熟了，我們會看到在陽光的照耀下，果實翠綠的臉上慢慢暈染上一點點紅色，然后慢慢散開，紅綠相間的果實就像害羞的小姑娘。這時候，如果咬上一口：“哎喲”，你能夠聽到大人們酸倒牙的聲音，我和琦琦總會抿著嘴笑，然后搬個小板凳，坐在樹下靜靜地望著。琦琦用手指一圈、一圈轉(zhuǎn)動著發(fā)尾，像麥芒一樣的睫毛在她那雙大圓眼睛上，乎扇乎扇的，直勾勾地盯著那一顆顆紅綠相間的果子，等待沙果成熟的時候，香甜的果香鉆進我們的鼻腔……
夏天的正午空氣燥熱，土地干得都裂出了一條條深深的裂紋，螞蟻在地上亂跑，我想是不是他們的小腳也被這滾燙的大地灼傷了呢！屋里大人們呼呼地大睡，我站在墻根底下躲避太陽的燒灼。一聲叫賣聲，打破了午睡的寂靜。我尋著叫賣聲跑出了院子。一個瘦瘦高高的人推著腳踏車在叫賣著：“冰棍、奶油冰棍”，被叫賣聲吸引出來的還有其他小伙伴，我們圍著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，盒子上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，終于盒蓋被打開了，里面一股白色的冷氣沖出來，我們的眼睛都被這一整箱的冰棍吸了進去。叫賣的男子說：“你們想吃，就讓大人來買啊?！北鳎幸环N是一毛錢的，外觀是細長的，淡淡的黃色，一咬上去，全是冰，咬下后嘴邊會沾有碎碎的冰碴子，我們當?shù)毓苓@種冰棍叫“加工廠冰棍”。最令我喜愛的還是三毛錢一根的山楂冰棍，整個冰棍的外觀是長方形的方塊，磚紅色的冰塊套在一個圓圓的、細細的木桿上，一咬上去松松軟軟的，入口即化，整個口腔里充斥著一萬顆山楂的果肉，酸酸的、甜甜的，炎炎夏日里不知讓我的內(nèi)心涼爽了多少呢？我們每人手中都會緊緊攥著這根木棍，一口一口，吃掉了整個夏天。
夏天，大人們總喜歡在院子里曬被子，尤其是下過大雨之后，天空放晴，正午時分，太陽高高地掛在屋頂?shù)恼峡?。媽媽總會拿出被子，搭在院子中一條長長的衣繩上，原本就不緊繃的衣繩，這一刻更是被沉甸甸的被子壓彎了腰，被子與地面仿佛差0.01毫米就要擁抱，這時一陣風吹過，被子慢悠悠地晃動起來，時而微微抬起被邊，時而又去與地面摩擦，晃動著，摩擦著。我和小伙伴們，總喜歡隔著被子藏貓貓，明知道被子后面躲著人，可是就是樂此不疲地相互猜測，我們在院子中一圈一圈地奔跑，時而急轉(zhuǎn)剎車，時而快跑，硬膠涼鞋底與地面摩擦發(fā)出“噠、噠、噠”的響聲，汗水慢慢浸透了我們的衣襟，一陣風吹過，汗珠仿佛跟著風兒跑走了。我裹在被子中，琦琦問：“你聞到了什么？”我說：“太陽的味道。”夾雜著萬物干透的氣味，暖烘烘的。
夏天的夜空透亮透亮的，星星一閃一閃。傍晚是最舒服的，我們總是像一朵云一般，展開自己的雙臂，盡情地讓微微的涼風吹過我們松軟的身體，讓風輕輕地在耳畔摩擦，輕輕地吹起那汗水泡過的發(fā)絲，風吹進我們的口腔，裹挾著芳香與清涼。吃過晚飯后，大人們總喜歡走到胡同中，三五人站在一起，抱著肩膀聊上一會兒，我和小伙伴們依舊不知疲倦地在胡同中奔跑，你追我趕，互相打鬧，我們的呼喊聲與大人們聊天時的歡樂聲勾連在一起，撞碎了一個又一個夏天的夜空。跑累了，我們也喜歡學著大人的模樣聊會兒天，我們總是蹲在一個墻角，在地上用石子畫著奇形怪狀的圖畫，說著各自的故事。有時，我們也抬頭望著那深黑色的天空，還有那金閃閃的星星，我們總是喜歡看，眺望著那遙遠的星空。
夏天的雨不下則已，一下驚人。前一秒還是萬里無云，下一秒就烏云滾滾，我們可以看到朵朵黑云從遠處翻滾而來，像極了童話故事中的黑巫婆，手里拿著毒蘋果，向我們大步走來。我和小伙伴們看到后，都紛紛向家中逃跑，逃跑聲中夾雜著驚叫聲，有時剛剛躲進自己家的屋檐下，大雨就傾盆而下，水珠直直地砸了下來；有時，我們在屋檐底下探著頭，等待雨滴重重地砸向我們的嘴中，但往往雨滴砸向了我們的鼻尖、眼睛，讓我們紛紛地大喊起來，這時整個胡同兒中你會聽到此起彼伏的“哎呀”的聲音。
蹲在院子中望著雨水拍打著“呼啦啦”作響的沙果樹的樹葉，雨水沖刷著院子地上的沙土。雨水在土路中逐漸匯聚成一條小小的河流，家家的院中的河流最后在胡同中匯聚出一條長長的河流，從最東面的胡同口，一直貫穿到最西面的胡同尾。這支河流逐漸壯大起來，水流逐漸變粗，有時水流會很寬，縱貫南北，大人們出門都得緊靠墻根，鞋才會免于大雨的沖刷。我和小伙伴們都披著雨披，穿上雨靴，站在從腳尖“嘩嘩”流淌而過的河流中，將在屋內(nèi)疊好的紙船，放進河流之中。我大喊：“琦琦，你看，我的紙船游到你那邊了?！辩矔J真地看著那只晃晃而來的紙船，可是好景不長，剛剛游出去幾秒鐘，紙船就被雨水打濕了，最后就猶如泰坦尼克號撞上了冰山一般下沉，令人難過。琦琦總會再變出一只紙船，放到河流之中，我們再一次投入到了這只嶄新紙船的歷險之中。
總以為這樣的夏天會一直延續(xù)，總以為習慣的生活會是永遠，然而童年的夏天就隨著那一個個甜美的夢而逝去，生活也總是推著我們向前奔跑，但童年夏天的味道總是一陣一陣向我襲來，點燃著我身體內(nèi)每一個跳動的細胞。